小麵店裡的省籍大戰

我自幼成長於南部的一個空軍眷村，家裡幸運地分配到比鄰大馬路的一幢和式房子；母親便慧心巧手地張羅起一間麵店、貼補貼補家計，由於對面座落著兩家工廠，斜對面則是老兵聚居的農耕隊宿舍，家中這間麵店經常門庭若市、南腔北調各式人馬齊集。

對面工廠的工人多是來自外縣市吃蕃薯粥長大的年輕人，自幼便被灌輸仇恨外省仔的觀念，但由於母親雖是道地上海人，卻操著一口令眷村媽媽們刮目相看的流利台語，因此人緣極佳、左右逢源，我這小外省仔因此沾了母親的光，盡得芋仔、蕃薯兩路人馬的疼愛。但骨子裡這兩路人馬是相互仇視的。

記得最清楚的一回，一票男工和農耕隊的老兵在麵店裡起了口角，男工叫嚷著要外省仔豬滾回老家去，老兵則不甘示弱地喊著要斃了這些小共產黨。一場無可避免的全武行幾乎將母親的心血毀於一旦、還險些兒釀出人命。當時尚未入學的我哆嗦地躲在房間裡頭，小腦袋瓜百思不解這些平日疼愛我的叔伯、大哥為何拳腳相向？

及長，工廠遷廠，改建成整牌的透天；農耕隊撤了，母親亦收起那間曾風光一時的麵店；偶爾，當年不少念舊的女工會攜家帶眷來家中探望，帶來的另一半往往不乏從前她們口中的外省仔豬，母親經常喜歡藉此調侃這些稟性純良的婦女，她們多會咯吱咯吱地羞笑道：外省仔卡”疼某”喔！

有時端詳著她們帶來個頭兒竟比我還高的兒子，操著標準國語喊我一聲大哥，除不禁興起歲月如梭之嘆，幼時家中麵店那場芋仔、蕃薯大戰，卻似卓別林的黑白笑鬧默片浮現腦際。

（本文獲刊登於泰國世界日報 2008/09/30 副刊）